制图:易福红(豆包AI生成)

近日，一政府采购评审名单被指照搬人名大全，“张吉惟、林国瑞、林玟书、林雅南、江奕云”，这5个来自“10000中国普通人名大全”的名字，因出现在多地文件中，被人们调侃为“全网最忙五人组”。

从项目评审到行政处罚，从公益资助到比赛活动，“全网最忙五人组”身影频频出现，引发广泛关注。

名单造假背后，哪些疑问待解?又有哪些深层次问题值得警惕?记者多方调查、追问真相。

事件

“最忙五人组”频频现身

“做评审”

近日，“最忙五人组”的名字出现在湖北竹溪县一中标金额数千万元的采购项目评审小组名单中，引发质疑。

12月3日，中国政府采购网发布的“竹溪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本级机械设备租赁采购中标(成交)结果公告”中，评审小组成员为“张吉惟、林国瑞、林玟书、林雅南、江奕云”。

网友发现，5位评审名字与百度文库“10000中国普通人名大全”前五个名字完全重合，引发质疑。

12月4日，湖北竹溪县住建局发布情况通报称，已终止该项目招投标程序，并会同相关部门开展调查，将根据调查情况，依法依规处理。竹溪县有关部门回应称，初步发现，是代理公司工作人员在上传信息时出错。

“被处罚”

实际上，这5个名字并非只出现在上述采购公告中，网友们发现，全国多地不同的文件公告、比赛活动、处罚名单、考试成绩等公开信息中，都能看到5人名单。

辽宁省抚顺市新抚区政府官网2022年5月发布的“新抚区执法局行政处罚简易程序公示”中，“张吉惟、林国瑞、江奕云”等出自“10000中国普通人名大全”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据抚顺市委宣传部介绍，2022年，抚顺市新抚区执法大队按照城市道路管理条例，在区内主要街巷路，对擅自违规占道经营的人员及单位，进行单次50元的行政处罚。据统计，该简易处罚罚款金额每年约为10万元，款项作为非税收入全部上缴区财政。

据介绍，执法过程中，执法人员未如实记录被处罚人员真实姓名。因后期备案和公示需要，使用百度搜索常用人名或编造虚假人员姓名，导致这一问题发生。　　

“被资助”

除了“做评委”“被处罚”，这些网络“名人”也出现在被资助名单中。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2022年11月公布的“多彩送教淳滋味”福彩公益金项目中，线上课程受助对象公示名单的多个人名，都来自“10000中国普通人名大全”。

12月6日，杭州师范大学发布通报称，该项目为杭州师范大学校友会申报的2022年浙江省福彩公益金资助项目，总经费45万元。

通报称，在项目具体实施中，工作人员未认真执行工作规范，未实时统计线上授课实际学生名单。在项目验收时，根据项目申报时的受益人数要求，工作人员弄虚作假，简单采用网络名单，分7次进行了公示，导致名单不实。　　

质问

涉公共利益人名造假 流程是否合规、程序是否合法

政府采购项目是否存在虚假应标，当地有必要展开彻查

“纸面合规”暴露出哪些深层次问题?

时而参与政府采购项目评审，时而被行政处罚；时而被公益项目资助，时而包揽大赛奖项……看似荒诞的错误说明，人名造假并非孤立的工作失误，一些深层次问题值得警惕。

涉及公共利益的多起人名造假事件背后，流程是否合规、程序是否合法?

按照招标投标法规定，评标委员会专家应当从事相关领域工作满8年并具有高级职称或者具有同等专业水平，由招标人从国务院有关部门或者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有关部门提供的专家名册或者招标代理机构的专家库内的相关专业的专家名单中确定。

令人不解的是，如果5位评审小组成员“查无此人”，评审意见从何而来?

记者检索发现，竹溪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本级机械设备租赁采购中标供应商为竹溪创拓劳务有限公司，中标(成交)金额为3188万元。

在中标结果公告中，附有该项目中标人出具的《中小企业声明函》，其中显示，竹溪创拓劳务有限公司是小微型企业，从业人员1人，营业收入为0元，资产总额超21亿元。

这样一家公司，缘何能中标千万资金的项目?有声音认为，是否存在虚假应标，当地有必要展开彻查。　　

审核把关是否失守?纠错机制是否失灵?

公益资金在使用过程应建立全链条信息透明和监管水平

造假背后，也暴露出一些部门存在审核把关失守、纠错机制失灵的问题。

杭州师范大学调查组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相关线上授课系真实开展，课程依托腾讯会议等平台进行，有教学PPT、授课师生证言、相关新闻报道等作为佐证。项目核心受益群体为淳安县两所山区小学的学生，线下主要为支教和实物帮扶；线上课程涉及多批次学生，学员流动性大，工作人员未实际统计。

在浙江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夏学民看来，公益慈善领域不合规现象是对社会信用资源的损害。公益捐赠和志愿服务是公众爱心的体现，但长期以来存在“重募集轻使用”的情况，要进一步提升公益资金在使用过程中的全链条信息透明和监管水平，让每一份爱心都最大程度发挥效益。

此外，部分基层人员敷衍程序、只求流程过关的做事态度和工作作风，也反映出法治观念的淡薄和对规则缺乏基本敬畏。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国家治理学院副教授缪国书说，一些执法人员将程序合规变为“纸面合规”，是谋事无诚、避责有术的写照。更重要的是，当“程序”沦为“过场”、“公示”沦为“形式”，会对法治精神和政府公信力造成损害，侵蚀社会的信任基石。

学者:暴露部分基层工作人员懒政失责

严重损害相关部门的公信力，侵蚀了公众信任

12月7日，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告诉南都记者，这是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体现，反映了部分基层工作人员胡作为、乱作为的问题。

竹立家指出，随着技术的发展，此类现象或愈演愈烈。从行政角度看，这暴露了部分基层工作人员存在懒政、失责的问题。“一些文件和报告，被直接交由AI生成，导致‘张吉惟’等虚构人名反复出现在各地公示中。”他表示，这类行为严重损害相关部门的公信力，侵蚀了公众信任。

“各级政府均设有督查部门，为何如此明显的错误未能被发现?如果监管切实发挥作用，此类事件的发生概率将大幅降低。”竹立家说。

谈及解决方案，竹立家提出可构建统一的AI监督平台，通过技术手段实现对公文内容的自动核验。此外，应加强政府工作的透明度，不仅要结果透明，更要过程透明，方便群众监督。

如何杜绝此类事件?

严格规范招标投标主体的各类行为，实现对全流程全链条监管

12月4日，中国政府采购网发布“竹溪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本级关于机械设备租赁采购终止公告”，项目终止原因为“项目在采购招标过程中程序不规范，存在工作失误”。

5日，抚顺市新抚区人民政府发布情况通报，称下一步将根据调查结果，对相关责任人违规执法行为依法依规严肃处理。同时，将继续深挖彻查，大力加强干部作风建设，杜绝类似事件发生。

6日，杭州师范大学通报称，学校将根据核查情况，依规依纪对相关人员作出严肃处理，同时深刻反思、举一反三，全面排查整改，坚决杜绝此类问题再次发生。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刘俊海表示，在强化事后问责之外，更应在事前建立防范机制，让审核流程透明化、关键环节记录可追溯，从源头上遏制造假行为，同时积极建立公众举报响应与查证反馈机制。

业内人士认为，需进一步严格规范招标投标主体的各类行为，实现对全流程全链条的监管，从制度和执行层面保障招投标领域的公平竞争。

夏学民表示，福彩公益项目资金监管要遵循严格、透明和问责的原则。要进一步建立健全项目入库评审机制和滚动管理机制；与第三方机构合作进行独立评估，提升透明度；建立内部风险预警系统，及时纠正偏差。

刘俊海说，基层治理人员要懂法守法，提高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开展工作、解决问题、推动发展的能力。与此同时，也要超越对个案的处理，让“纸面合规”走向实质合规，让每一份名单、每一项程序都回归公平与真实的本质，真正捍卫制度的严肃性与公信力。

“获大奖”

行墨堂杯获奖名单照搬

不仅如此，网友注意到，“最忙五人组”的名字还出现在一些比赛活动的获奖名单中。

近日，第四届“行墨堂杯”青少年现场书画大赛被指出存在获奖名单与百度文库《一万个名字》大量重合的情况，引发关注。12月7日，南都记者从赛事主办方行墨堂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获悉，经核实，涉事公司工作人员为贪图方便，在网络搜索产生出十几个虚假的幼儿组名单，目前公司已将该人员调离工作岗位，并责令限期联系幼儿组所有参赛选手进行说明道歉。

上述书画大赛主办方行墨堂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发布通报，公开回应此事。该公司称，经核实，因赛事中幼儿组参与人数较少，为鼓励大家积极参与，公司要求工作人员联系各教学点，将部分学习较好但因事无法参赛的学员以推荐的方式参赛评奖。“但工作人员吴老师却未落实工作要求，为贪图方便，直接通过网络搜索的方式产生了十几个虚假名单，因此造成了恶劣影响。”

对此，该公司决定将吴老师调离工作岗位，扣除个人年终一切福利，并责令限期联系幼儿组所有参赛选手进行说明道歉。

该公司称，该赛事是由公司针对内部各工作室，小范围邀请同行组织的一项内部书画交流赛事，旨在鼓励青少年学习传统书画的热情。

“华夏杯”书法大赛获奖名单造假

近日，一份“首届‘华夏杯’全国书法大赛获奖名单”引起关注，有网友反映名单中的获奖者姓名，与百度文库或网上学生花名册的名字高度重合，并质疑该比赛骗取费用、获奖名单造假。南都记者搜索发现，“华夏杯”成人组特等奖、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的获奖名字与百度文库里“10000中国普通人名大全”的人名高度一致。学生组特等奖的获奖名字与广州某中学公布的1994级初一某班花名册中的名字高度重合。

南都记者查询发现，有公众号曾发布了“首届‘华夏杯’全国书法大赛征稿启事”，每件投稿作品收取费用30元。此外，有个人公众号发布的该比赛征稿启事还显示，比赛学术支持为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

12月5日，南都记者致电开封市顺河回族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人员表示，有关注到相关情况，正在核查开封八古书画院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同时，南都记者多次拨打征稿启事中袁某某的预留电话，也无人接听。

此外，中国硬笔书法协会发布声明称，中国硬笔书法协会对“首届‘华夏杯’全国书法大赛”的举办不知情、未参与。该活动与协会无任何关联，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也从未给该赛事提供所谓“学术支持”。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陈丹玲 马辉 见习记者 付冰洁

整合:易福红

来源:新华社 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