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秋臣
电影《戏台》看完后,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身边坐着的大多数都是比较年长的观众,或许都是看着陈佩斯的小品长大的朋友们吧。
如果身处北京去看这部作品,似乎感受会格外不同,不管是一路从中轴线拉过去的镜头,还是王府井和丰泽园等等熟悉的字眼,亦或是对话里浓厚的老北京味儿,坐在影院里都会产生一种错位的时空穿越感。
总的来讲,《戏台》属于比较典型的话剧电影,这很“陈佩斯”。
优点是角色情感较为外放且明显,氛围足够热闹。另外一方面就是台词非常精彩,在相对稚嫩的镜头下能够持续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扛下了全片的亮点重任。缺点是场景少且小,人物相对固定,大家仿佛是围坐起来在聊天,仅靠核心冲突推进剧情,故事设计有一定的循环性。
目前《戏台》的票房已经超过了2亿并朝着3亿进发了,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暑假档能拿下这个成绩实属不易。豆瓣评分保持在8.0的水平,说明口碑还在高位,侧面证明了观众对此片的关注度和喜爱度。
接下来,叶秋臣将对电影进行深度解析,讲讲自己对本片的理解。
开始前照规矩还是要提醒一下,即将涉及大量剧透,请介意者慎入。
1.关于主创
电影《戏台》改编自同名话剧,由陈佩斯自编自导自演。
陈佩斯依然选择了自己在话剧中诠释的角色,五庆班班主侯喜亭。
他演得非常流畅,毕竟是身经百战了,仿佛台词和动作都已经刻到骨子里,到了特定节点就能迅速触发应有的情绪。但言行举止间依然还是保留了一些演小品的风格,比如突然夸张化的表情。
话剧中的大嗓儿由杨立新饰演,电影里则是黄渤。大嗓儿是本片的主角,也是串联所有人物的钥匙,他的存在让这出喜剧有了基础条件。
另外姜武也有出演此片,其兄姜文导演的《你行!你上!》同期在映中,但这次弟弟的成绩超过了哥哥。等姜文这部作品的资源上线,我一定会找机会认真写一写,目前没有买票去影院的计划。
尹正几乎90%的戏份都躺在床上,结局时登台唱戏,梦回《鬓边不是海棠红》里的商细蕊。
杨皓宇饰演的是德祥戏院的经理,需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他的完成度很高,但本次主要起衬托作用,发挥空间并不大。
思玥是本片戏份最多的女角色,定位是浪漫和痴迷,饰演者徐卓儿曾参演过《我叫赵甲第第二季》。
整部电影里我认为表现最优秀的是余少群,饰演凤小桐。
坦白讲他的戏路非常窄,这次算是绝对踩中了自己的舒适区,所以每个表情都恰到好处,不论是无奈还是娇嗔,亦或是生无可恋,完全入了魂一般,特别有戏。
尽管不是片中的核心主角,但也做到了足够出彩。
电影有多处致敬《霸王别姬》的安排,尤其是凤小桐相关戏份,毫不避讳,非常明显,一看便知。
与今年暑假档上映的《酱园弄·悬案》相同,出品方也是各种“欢喜”相关,比如“欢十喜”等。就像我上次在影评里曾经介绍过的,这些公司基本约等于一家人,大家只要记住母公司“欢喜传媒”就行。
另外要特别提一句,饰演徐明礼的陈大愚,是陈佩斯的儿子。父子俩这一出戏,也是典型老带新的托举手法。
2.关于细节
每个角色其实都代表了不同的社会定位,比如洪大帅(&蓝大帅)是当权者,徐明礼是来回摇摆的官僚代表,吴德贵是赚钱商人资本家,侯喜亭和金啸天、凤小桐等班子成员是执着追求艺术的人,思玥是艺术的盲从理想派,刘八爷是地痞豪强,大嗓儿则是社会底层的老百姓。
对于当权者的更迭,其实所有人对此的态度都是司空见惯,这边是洪(红)胜了黄(黄),接下来又换成了蓝,未来也许还会有橙绿靛紫。
电影里也有明确的台词暗示,比如“三天一个大帅”和“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说明大家早已对当权者的频繁更换感到麻木了。
观影后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不直接使用普遍习惯的“红黄蓝”顺序,应该就是为了对应谐音梗,把“皇”这个明显的元素最先干掉。如果按照这个角度来解读,更深入点的内容就没法说了。
当然也有人说这与“黄粱梦”有关,还有人理解为“蝗虫”,大家都有自己的专属理解,各自保留意见就好。
徐明礼是简单的墙头草,不论上面换什么人,他都及时更换新主子,奏乐也改成相应的调子,不论如何以能活着为主。
刘八爷嘴里说着“规矩”,但偏偏是绕着规矩走的人,他要的是别人服从自己的,而不是自己要听别人的。
这样的地痞豪绅,是被洪大帅一枪干掉的。
用枪杆子这种硬实力说话,不玩虚的。
这场戏拍得很不错,尤其是洪大帅开完枪的特写,有种规则制定者换位的即视感。
那会儿的戏班子和名角儿虽然受人追捧,看戏的票都要靠抢,但他们的地位却很低,所以潜意识里要给自己“尊重”,因此才定了那么多的规矩。
洪大帅在后台那一番操作,几乎每一秒都在精准踩雷,说明他并不信也并不喜欢京剧,是个绝对的“外行”。临时起意的听戏计划,只是因为六姨太思玥表达出了强烈的喜爱,故此顺势而为,才小小关注一波。同时,这场戏也代入了一部分不懂京剧的观众视角。
从徐明礼递本子上去却迎来反感的神情可以看出,洪大帅既没有文化也不识字,所以注定是无法做一个优秀统治者的,只是个匆匆的过客而已。
大嗓儿只是大裕斋包子铺送餐的,给凤小桐送了始终如一的菜单,包子、粥和酱瓜。
这处剧情也是在侧面描写凤小桐这个角色,他就是那种一个选择走到底,一条路走到黑的人,给结局后的第二个彩蛋做了铺垫。
这处剧情还埋下了一个细节伏笔,就是为什么大嗓儿登台是背对着观众的?
因为大概率过去他没有资格坐在观众席,所以都是躲在后台看的背面,导致动作看不真切,大多数时间只能听到声音,因此只学了个七七八八。
在戏院里,大嗓儿和洪大帅意外碰见,前者不知后者的身份,竟以老乡的关系开始聊上天了。
这俩人老家距离不远,就成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洪大帅能够与大嗓儿做朋友,一来说明他也是底层爬上来的,符合他没文化不识字的设定;二来是比较信缘,异地相遇碰见老乡,也是一种思乡的表现。
在聊天中,洪大帅误将大嗓儿认成了名角儿金啸天,于是在其强势要求下,只能将错就错,便有了这出掉包上台的戏码。
真正的金啸天,业务能力是过硬的,但感情用事,为了曾经的女人倾家荡产,还染上了抽一口的恶习。
本来是计划晚上登场,结果大白天还是昏昏沉沉,那股昏睡的状态似乎就是在讽刺着什么。
此时偷偷跑来看偶像的狂热粉丝思玥来追星,要什么就给什么,两人还趁着空档做了一轮不可描述的事情。
金啸天在不清醒时答应和思玥私奔,于是这位大帅的六姨太就回家收拾细软,接着又来了戏院,撞见了化完妆准备登台的大嗓儿。
思玥误将大嗓儿当成了金啸天,她又和另一个男人再做了一轮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两处剧情确实起到了搞笑的作用,但对于部分女观众而言,看起来是会有点不适感的,但其目的就是为了塑造思玥这类盲从者的形象。
她甚至认不出真正的金啸天,初次见面是拿着照片对比着看,再见时就仅仅靠着妆容便弄混了。
思玥是没有个人意识的,也可以说她被自己给洗脑了,只去坚信能和“楚霸王”在一起,那么扮相是楚霸王的就是她心中挚爱,至于是金啸天还是大嗓儿,她其实没有判断。
相比之下,思玥很像女版的洪大帅,都是爱上了角色,只不过是不同的角度。
洪大帅偏爱项羽,将自己的经历也彻底代入了,看戏时深深共情。
在他的眼里,不能接受这样的英雄自刎而亡,毕竟洪大帅尚处于权力的中心,他觉得是戏错了,他要改写的不仅是戏,还有自己的命运。
于是洪大帅登上了戏台,此时戏台被赋予了三重含义。
首先是混乱的时局,然后是混乱的戏院,最后是混乱的艺术。
喜怒无常的洪大帅,频繁打断台上的表演,在凤小桐唱着戏时就开始撒赏钱。
在洪大帅眼里,京剧无论正不正宗,都是娱乐的玩意儿,目的是“为了让爷们儿高兴”。
凤小桐看着班子老小只能忍着嫌弃上了台,念叨着“毁吧,毁吧,咱就一起毁吧”。
要命还是要艺术,你现在只能二选一。
乱麻之下,金啸天苏醒了。
真假楚霸王交换身份,洪大帅和蓝大帅的权力更迭,但艺术还是要遵循老祖宗的东西。
艺术,是永恒的。
金啸天不肯改戏,他和凤小桐完成了真正的《霸王别姬》。
还没唱完,蓝大帅又打进来了。
所以,到底哪里才是戏台?
戛然而止,没有答案。
3.关于讽刺
有人吐槽这部电影不够“新”,自然是的,相同的内容放在三十年前也毫无违和感。
陈佩斯,本身就是在演一种对“新”的反抗。
说实话,《戏台》这部电影,本质上是在讲陈佩斯。
他下了决心,喝点黄龙汤,把“该吐的不该吐的都吐出来”。
于是,陈佩斯把诸多曾经的愤懑和不爽,套了一个京剧的壳子,搬上了大银幕。
所以陈佩斯并不是想讲京剧,而仅仅是以此为媒介来抒怀,把自己当年创作时遇到的阻碍和不公嫁接上去。
后来洪大帅拿着枪逼他们改戏,说的也不是改京剧的戏,而是自己当年那些被迫改掉的戏。
很形象又生动的讽刺,“人家手里有枪”,所以什么规矩都能破了。
不同意?
毙掉。
这个毙掉,既是用枪,也是用权。
想要活着?想要唱戏?想要谋生?
在强权之下,只能委曲求全。
吴经理的样子,就是保命的参考选项。
洪大帅懂戏吗?
一点都不懂,他是个外行。
但他有权,所以他能决定创作的走向。
拿着枪谁也不敢讲话,任由其胡乱指挥一通。
洪大帅让大嗓儿上台唱落子,那在他的眼中,这种风格就比京剧还好听,这就是当权者的喜好决定了艺术的地位。
大嗓儿不是名角儿?
洪大帅说他是,底下的人就得拍手叫好。
说到底是一个“权”字,谁贴上了这个标签,在当权期间就是“真理”。
但真正的真理呢,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艺术,本来就是审美主观的东西。
4.关于彩蛋
整部电影,我认为最精彩的地方就是结局设计+两个彩蛋,若是没看懂,那这部电影基本等于白看了。
结局是戛然而止,但彩蛋给出了最终答案。
第一个彩蛋:徐志胜饰演的蓝大帅进城,挂上了新的人像,又一代新的当权者将用自己的喜好去改写新的“艺术”。大嗓儿经过那出闹剧,依然还在送包子,说明生活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从对话里还获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蓝大帅不喜欢楚霸王,却偏爱“男旦”。
第二个彩蛋:承接第一个彩蛋的剧情,凤小桐投河自尽,可以脑补的空间很大,叶秋臣猜测的原因大概有三个可能。
第一种可能:蓝大帅对凤小桐有特殊的情感,这种“专宠”让凤小桐不堪受辱,故此选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来解脱。从电影中诸多细节来看,凤小桐没有手腕也没有城府,面对压迫往往只能选择顺从,但内心的排斥感与日俱增,总有一日将彻底压垮他。
第二种可能:蓝大帅因为偏爱“男旦”,所以也会对男旦的剧情部分进行“改戏”。我其实更偏向这种解读,因为如此的话更能体现出时代更迭的循环感,而不仅仅是当权者的特殊喜好决定了艺术的命运。而且凤小桐在跳河前是脱了戏服的,他更想清清白白地走,不想把被玷污的艺术载体也带走。
第三种可能:蓝大帅根本不在乎艺术是否被改写,也不是喜爱凤小桐这个人,而是只有特殊癖好偏爱“男旦”。凤小桐过了新鲜期,那就让徐明礼源源不断输送新的男旦来即可,所以凤小桐的选择,也是一种对命运的抗争和不满,书写了小人物们无能为力的处境。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一出好戏,一出荒唐戏。
有的人,一辈子只活在了戏里。
文/叶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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