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战”这个词，总能激起人们复杂的联想。它意味着短兵相接，肉搏厮杀，刀光剑影中，士兵们以血肉之躯直接对抗敌人。这种作战方式，通常伴随着极高的伤亡率和巨大的危险性，它让装备火力、技战术优势等在远距离作战中至关重要的因素被无限压缩，而原本用于遮蔽士兵的堑壕、掩体、堡垒、钢盔等防御工事，在近身搏斗中也瞬间失去了作用。

然而，纵观古今战史，白刃战却又常常被视作衡量一支部队士气和勇敢程度的重要标志。这究竟是为何？难道真如传说那样，仅仅是血性与胆魄的体现吗？还是说，这背后隐藏着某种我们未曾深究的战场经济学考量，一场成本精算下的“高性价比兑子”呢？

在军史爱好者或军事迷的圈子里，人们普遍形成了一些关于白刃战的固有印象。例如，通常认为美军向来不提倡也不擅长白刃战，他们更倾向于依靠强大的火力优势来解决战斗。而日军，则常被公认为擅长、迷恋、甚至勇于进行白刃战的军队。

在中国军队的作战史上，无论是红军、八路军（及新四军时期），还是后来的解放军，都以不惧白刃冲杀、短兵相接而闻名，敢于“披坚执锐，扫穴犁庭”。此外，像冯玉祥的西北军、乃至宁马青马的“马家军”部队，也都以敢于进行白刃战而著称。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般的战史资料几乎都在反映，国民党军队普遍怯于或不擅长白刃战。

然而，这些看似根深蒂固的印象，在具体的战役细节面前，有时会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小僮此前在研究南口会战时，曾注意到一个令人深思的细节。那是1937年8月，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爆发初期，在北中国的战场上，素有“国军头号精锐”之称的国民党第13军，在南口地区与日军展开了激烈较量。

根据当时第13军的战斗详报记载，国军官兵们面对日军的强大火力，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敌人的炮火猛烈得比我们的机关枪还要密”，“优良的武器是敌人作战最占便宜的地方”，“我们只能仰仗我们的血肉和气魄，来和敌人对抗”。

在南口战役中，日军肆无忌惮地发挥其炮火优势，将堂堂国军头等精锐主力第13军的山炮、小炮压得抬不起头。甚至连迫击炮和重机枪都不敢还击，时常停顿，生怕一开火便被日军的火力摧毁。

当时第89师（第13军主力师）的小炮连连长杨柳营也曾无奈地说：“每天伏在山头，只能听炮，不能回炮”。第89师的两个旅下辖的两个小炮连，实际每连只有小炮两门，炮弹仅有一百发。

面对如此寒酸的炮火配置，确实也只能在日军轰击时，俯伏在堑壕中“听炮”，而不敢还击了，我们自然不能要求这羸弱的小炮连长更多。

时任第13军军长的陈长捷也回忆道：部队在850高地遭受日军极优势的各种炮兵轰击，我们的山炮兵被完全压制，根本无法还击。更令人扼腕的是，部署在长城岭线上的第四师山炮营，虽然装备有德制卜福斯重山炮，射程可达七八千米，但由于固定在一个阵地上，不便快速转移，始终被敌人的多数火炮所压制，而“寂然无声”。

在如此悬殊的炮火对比和战场重火力压制下，第13军的官兵们普遍感到憋屈和窝火。他们“感到坐待轰炸，不啻等候死亡。各连、排长均要求采取主动，向敌作短距离突击”。甚至有士兵“大喊一命拼一命，以求得肉搏为快”。

你们看，这支素称精锐，在国民党军队序列中装备甚至堪称精良的头等主力部队，竟然被日军的火力压制得如此窝火，连排长和士兵普遍要求主动突击，进行白刃冲杀，与日军肉搏，甚至宁愿“一命换一命”，也比坐着被炮轰要好。这与我们印象中国军“怯于白刃战”的刻板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13军这样的部队，按理说在国内战场作战时，往往在火力和装备上占据优势，常常处于压制敌人、让敌人挨炮窝火的地位。

然而在抗日战场上，他们的身份却发生了互换。自己号称精锐优良的炮火，被日军打得抬不起头，还不了手，甚至炮兵连长都只能隐伏在堑壕中“终日听炮，不敢打炮”。在这种极端憋屈和窝火的情况下，第13军的连排长以下官兵，普遍群情激奋，血撞顶门，无名火起，自然会要求拼刺刀，宁愿“一个换一个”，也要死个痛快。

小僮认为，主席曾经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培根也曾说过“真理往往是赤裸裸的”。在战场之上，基层士兵的是非观和直接应激选择，往往对他们来说是当时当下最划算和最正确的。

白刃战，首先当然需要勇气。在热兵器时代，要离开堑壕掩护，放弃“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作战原则，以及远距离击杀对手的可能性，端着刺刀，面对面地与一群虎狼般的敌人近身搏斗，互相刺捅对方胸腹，进行你死我活的决战，这本身就对士兵的心理素质有着极高的要求。

但是，白刃战除了精神层面的勇敢之外，同时还蕴含着一个战场经济学上的深层逻辑。那就是，白刃战往往是装备劣势、训练劣势、战斗技术和战术劣势的部队，与装备、火力、技术、战术、射术全面占优势的敌人，拉近差距，磨平鸿沟的一种方式。它是一种以“一命换一命”的白刃互捅，进行高性价比兑子的无奈之选。

第13军在国内战场一向拥有火力和装备优势，但在南口会战中，他们面对的是火力射术更为强大的日军，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被日军压制得心头火起，憋屈不已，纷纷请战，渴望白刃对敌，拼个痛快。这正是战场经济学驱动下，“高性价比兑子”的直接案例。

白刃战，往往是双方差距最小的领域。无论是七八年还是十八年的抗战老兵，面对刺刀的攻击，也都会血肉横飞，肠子淌出。

因此，白刃战本质上是训练水平较低的新兵，与训练水平高、实战经验丰富的百战老兵，进行“兑子”最有效的方式。它也是低火力、低装备水平的军队，弥补技术、战术、装备和火力差距的最有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