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春明
我跟蔡先生一起聚餐时,蔡先生说回过头来看一看,几乎每个村庄都有汪塘,那汪塘不仅可以栽藕、养鱼,而且还能起到防洪、抗旱的作用,应该给村庄那些渐趋消失的汪塘记上一笔。
蔡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我小时候,姥姥家大门外就有一个汪,那汪不大,却长年有水,往北隔着两栋宅子,更有一个比篮球场还大的汪塘,我们时常在汪里洗澡、摸鱼、采莲蓬。汪塘也是村庄妇女们洗晒衣服的地方,她们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照看着在汪塘洗澡的孩子们。晚上,汪塘蛙声阵阵,很是热闹。秋后,人们开始挖藕、清淤,淤泥是农田上等的肥料。深冬时候,汪塘厚厚的冰层成了孩子们的滑冰场,那些木制的陀螺,被孩子们用手中的鞭子抽打的飞速旋转,那转速宛如孩子们期盼新年到来时的心情。春天来时,冰开雪化,一汪春水浸润大地,水下那些睡醒了的芦苇、荷叶、蒲草,纷纷探出头来与俯冲而来,衔土筑巢的小燕子们打着招呼……
过去,但凡村庄不管大小几乎都有汪塘,许多汪塘跟沟、河连接在一起,成为村庄的坐标。村里住在汪塘边上的人家,大多被称呼为汪北崖上的,汪东头的,汪西头的,汪南崖的等,有许多村庄干脆以“汪”命名,如张家汪、咸家汪、刘家汪、东长汪、西长汪、双汪庄等等。
汪塘虽然看起来不甚起眼,但它确是整个生态环境中的重要环节,在村庄,看到汪塘就看到了生机,看到了希望,并能让人真切感受到村庄的活力。“逐水而居”是咱们老祖宗的智慧,村庄也注定了与河流与汪塘相依相偎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一座座村庄,一辈辈人,在历史的时空中得以延续,汪塘也因而成为村庄记忆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是的,汪塘就像一本厚重的书,它的悠远、丰富和神秘,需要人静下心来慢慢品读。在村庄,相关汪塘的传说比比皆是,尤其是“汪塘神牛”的传说十分普遍,且有许多版本。流传最广的是:“村庄汪塘99头水牛中,竟多出一头神秘的水牛。”说的是,有一大户人家养了99头水牛,夏天时,水牛在汪塘避暑,管家发现汪塘中多出一头水牛来。次日,管家让饲牛人在每头水牛角系上一块红布,把水牛赶到汪内,然后细数,还是多出一头水牛,其中一头角上无红布。待把水牛赶出汪塘再数,还是99头水牛,再把那99头水牛赶进汪塘,又还原成100头水牛……就这样,村庄的汪塘成为农人心目中一湾充满神性的水域,它与人的生命和运道息息相关,每每让人久久凝视。
神牛的传说,凸现了农人对村庄汪塘的特殊感情,在人们的潜意识里,汪塘和汪塘中的神牛被视为村庄的守护神。古老中国,在我们老祖宗的心目中,所有的存在都“通乎天地”,“覆乎宇宙”,“达于人间”,并由此建构了生命与天地相互贯通的生态观,这种生态观强调:“尊重自然环境,保护生态系统,减少对环境的污染和破坏,在满足当前需求的同时,也要考虑未来世代的需求。”
现在,村庄的汪塘越来越少,有的村庄已经不见汪塘。汪塘是人们安身立命的所在,也是数千年来与逐水而居的人们一命相承的印记,如果从天空俯视这些汪塘,它们很像河流这棵大树上所结的一颗颗果实,它们不仅相当迷人,还像村庄之肾那样灵动、鲜活,没有了它,村庄就会生病,甚或消亡。寂静的夜晚,每当想起村庄的那些汪塘时,我总怀有一丝希望和侥幸,盼着它们能够好好存活下去。
冯春明,1959年生,山东沂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当代文苑》《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莲池周刊》《时代报告》《中学生百科》《散文百家》等。著有散文集《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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