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仕忠
不久前,友人相聚在中山大学松涛园。其间,有人提及为太太买包,我不禁想起当年在东京“冲动”为太太买包的往事。
2008年冬天,我在早稻田大学,谷君在东洋文库。之前在国内,他居燕京,我住羊城,相隔五千余里,相聚一次,甚是不易;这次却有两个多月时间,交集在东京湾。谷君与我是同一年上的大学。那是1978年秋天,整个永宁公社就考上了我们两个。
谷君对各家品牌,如数家珍。而我,当时的志趣都在图书馆的戏曲典籍,对品牌实是一无所知,于是谷君就成了我这方面的导师。那天,谷君带我逛日本桥三越百货总店。我们逐层而上,眼前琳琅满目,叹为观止。
到了顶层,又逐层而下,回到一楼,在一个卖包的柜台前停住了脚步。谷君随口点评了这个品牌,我则依然懵懂,只觉那些包包很漂亮,皮质的触觉很是柔和,价钱当然也不菲。
柜台的负责人是一位男士,很有耐心地陪着我们,用日语寒暄,但并不推销。他看出了我们的国籍,问我们因何来日本。听说我在早稻田做访问研究,他惊喜地说:“我也是早稻田毕业的!”于是仿佛变得亲近了许多。我们流连多时,然后挥手作别。
但就在走出柜台的那一刻,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直想给太太买一件像样的礼物,都说女生喜欢包包,现在谷君为我作了“背书”,不用担心买错,不如买一个,略表心意。
我一眼看中了那个紫色的包,谷君却十分嘉许黑色那一款。衡量半天,只觉两个款式,各有千秋,谷君力推,我就顺水推舟了。可能因为我买了,触动了谷君的心思,他也忽然下定决心,为他太太挑了一个包。
我们两个大男人,各自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装盒,雄赳赳地迈出三越百货,仿佛是两个越地山民打猎归来,扛着第一次亲手捕获的猎物,期待着带给家人欣喜。
回到住处,静卧床铺,不禁想起往日种种。
我与内子结婚近二十年,从来不曾为她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1990年11月,落实政策之后,在我旧历生日的那天,我们走到中大西门西侧的新港街道办事处,穿过不同房屋相夹的狭弄,在最里侧那栋旧楼的一楼,领了结婚证。十年后,我太太为公益之事前去咨询街道办,才知道他们即将迁往新址,于是租下这些旧房子,装修后成为“学而优书店”,直到如今。
拿了结婚证到学校房管处,领得一居室的住房。请刚出师的江西小木匠小罗帮忙做了一排书架,一套木沙发,还有衣柜和床;又请云亮和启军两位同学,与我一起铺设了地板胶,就算完成了婚房。但没有婚戒(至今依然),没有婚纱(我一直说要补个婚纱照,却还没有运作),没有婚礼(也没有在老家办)。
元旦那天,业师王季思先生安排门下弟子在南园聚餐。当时罗斯宁师姐刚结婚,也没办婚礼。王先生说:“就算是给斯宁与她先生、仕忠与川妹子办的婚宴吧。”聚餐之费,我们两家之外,自王先生、黄天骥师以下,众人AA制。席间,内子给王先生奉了茶,在长辈的祝福声中,我们完成了别有意味的婚礼。
上世纪90年代初的那几年,我贡献出所有的工资收入,也只够内子安排基本的家用。记得结婚第二年,内子的朋友给了一张松下电视机票,可省下50元,于是我们有了电视机,但花费了我一年的工资。我从来没想过给内子买礼物,而内子也严令禁止我买那些“无用”的东西。
内子当时在花城出版社做编辑,收入比我高许多(我从来没问过是多少)。我们吃饭时,逛街中,她有时会说,她看中了一件衣服,一条丝巾……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看可不可以?”——任何时候,只要她提出来,我都是慷慨地说:“好!”毫不吝啬。于是内子就高高兴兴地买、买、买,蹦着跳着,脸上洋溢着喜悦。看着她快乐,我也十分愉悦。内子用她自己的收入,为她自己买下喜欢的东西,又收获了我的慷慨,这就是我们新婚快乐的日子。
1993年9月至1994年6月,我在北大进修。回来时,内子告诉我,经朋友推荐,她在图书批发市场拿下了一个档口,收租已经一周,但她要编《随笔》本期稿子,只好关着。但我三个月的工资已被“关”在店里,我二话没说,次日便前去清扫场地,以求开门大吉。算起来,我是内子书店的第一个员工。我是如此认真投入,让隔壁档口的老板娘很是羡慕,她对内子说:“你那个戴眼镜的马仔很不错!”
其实我只做了不过一旬,就因为急性阑尾炎开刀住了院。不过内子的新事业却是十分红火,很快就成为社科文化类图书在广东的最好分销商,随后又开办了学而优书店,成为南国最好的人文学术书店。她在2004年获得了“首届全国新闻出版业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是其中唯一的民营书业人员。而我则以“陈定方的先生”的身份,结识了许多出版界的朋友。
我十分幸运,在上个世纪90年代经济大潮迎面扑来之时,内子以她的辛苦,让我拥有一张安稳的书桌,可以继续坐我的冷板凳。直到2008年,作为大学教授的我,工资已较为可观,才有能力为内子买包……
思绪及此,觉得那款紫色的包,着实难以割舍。于是次日一早,独自奔赴三越百货,又买下了那唯一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