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柴达木盆地的碎石路,减震器发出疲惫的呻吟。我的心一次次被提到嗓子眼。这里是无人区,没有手机信号,行驶中鲜见旅行者,轮胎扎掉怎么办?发动机抛锚怎么办?潜在的焦虑与狂野的兴奋相交织,便是此时我的复杂心境。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大柴旦,十六七年前,我带着学生来游学,至“万丈盐桥”而止。那一次,有专业司机,有专业导游,我只需要带着心来,无须担当其它风险。这次大不一样,从西宁朋友处开出一部旅行车,一定要囫囵着开回西宁,尽管二十年前,我有跨越唐古拉山、穿越羌塘草原的经历,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体力、精力大不如前,年龄不饶人啊!
车窗外的戈壁依然荒芜得令人窒息。夕阳像枚将要熔化的金币,将地平线染成猩红。前面的车辆慢慢多了起来,我前面的一辆突然猛踩刹车,轮胎与盐壳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朋友老白说:"看!翡翠湖!"
盐湖湖面在天空下折射出幽蓝、淡绿的光,仿佛大地的瞳孔。我裹紧冲锋衣下车,鞋底碾碎盐壳的脆响。老白指着湖心泛着祖母绿的那个圆:"那是高浓度卤水,人掉进去能浮起来。"他的青普格外动听。这位出生于敦煌的西宁人,对青甘大环线特别熟悉。
七月,大柴旦的黄昏十分魔幻。赭红色的雅丹地貌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变形,盐湖上空的蜃景里浮现出绿洲幻影。我低头钻进住宿的帐篷的一刹那,恍然回到少年时代的感觉。
当第一颗星星从柴达木山后升起,气温开始骤降。我蜷缩在帐篷里,听着盐湖冰层开裂的脆响,那声音像极了老祖母梳头时木梳断裂的声响。帐篷内温标显示6℃,但体感温度似乎更低。戈壁的夜有种煞实实的冷,透过肌肤直刺骨骼,让人无处躲藏,心底深处瑟瑟发抖。
"喝点马奶酒。"老白掀开帐篷递来皮囊,铝壶外壁结着薄霜,酒液却烫得我舌尖发麻。他布满盐霜的鬓角在月光下泛白:"六九年我爹来支边,就是用盐湖的冰碴子给伤员敷伤口。"
午夜时分,气温逼近0℃。我裹着羽绒服走出帐篷,呼吸在冷空气中打颤。银河横亘天际,每颗星星都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老白打开矿灯,光束扫过盐湖:"你脚下的盐壳有三米厚,下面是二十万年的卤水沉积。"他的话让我想起地质课本里的描述:柴达木盆地是青藏高原的"聚宝盆",历经亿万年的地壳运动,盐湖、戈壁、雅丹地貌在此共生。翡翠湖的盐层下,封存着侏罗纪的古生物化石,而星空的璀璨,与盐湖的幽蓝形成时空交错的对话。
"看那些盐花。"老白指向湖面,硫酸镁结晶在月光下呈现出羽毛状的纹路,"白天是祖母绿,晚上就变成了蓝玛瑙。"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传说,"盐湖会呼吸,每到月圆之夜,卤水就会上涨三公分。"
凌晨四点,我再次被冻醒。帐篷内壁结满冰晶,睡袋表面仿佛覆盖着一层薄霜。钻出帐篷,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盐湖在晨光中呈现出奇异的粉红色。远处的村庄亮起几盏灯火,像戈壁上遗落的星星。
老白正在生火,牛粪燃烧的青烟袅袅升起。"柴达木的昼夜温差有四十度,"他往火堆里添了块盐砖,"白天能晒脱皮,晚上能冻掉耳朵。"我凑近火堆,感受着火焰的温度与盐湖的寒气在空气中交锋。马奶酒在铝壶里翻滚,蒸腾的热气与冰晶在空中碰撞。
太阳跃出地平线的瞬间,翡翠湖折射出七彩光芒。我捡起一块盐晶,它在掌心折射出祁连山脉的倒影。老白说:"这里的盐晶能入药,牧民们也用它治疗伤口。"
望着远处星罗棋布的翡翠湖,我忽然明白,大柴旦的残酷与温柔并存。盐湖孕育了生命,也吞噬着脆弱的躯体;戈壁的严寒让人敬畏,也赋予人坚韧的品格。就像盐晶的棱面,既能折射阳光,也能划破皮肤。至于那为万千游客趋之若鹜的翡翠湖,是由于湖内富含不同浓度的钾、镁、锂等多种元素,所以其内层呈碧蓝色,外层呈奶蓝色,右边呈现出橄榄绿色,色彩斑斓。
"去年有个网红掉进卤水,"老白往火堆里添了把盐,"捞上来时奄奄一息,浑身结满盐晶,像尊白色兵马俑。"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大柴旦只接受敬畏它的人。"
收拾帐篷时,我发现睡袋里散落着细小的盐粒,在晨光中闪烁。老白递给我一个玻璃瓶:"带点柴达木的盐回去,放在家里能辟邪。"
突然,老白抓住我的手腕:”快看!"他布满茧子的手指向湖心。盐湖上空的云层正在裂变,七种颜色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在晨光中流淌成吉祥八宝纹。这是传说中的”七彩祥云”,柴达木牧民视为盐湖神灵的昭示。”上次见到这样的云,还是十年前发大水,“老白的声音带着颤抖,“盐湖的卤水退了三尺,救了下游三个村子。”云影掠过湖面,将硫酸镁结晶染成流动的彩虹,与岸边的盐花交相辉映。
望着远处采盐船的剪影,我忽然明白,大柴旦的残酷与温柔并存。盐湖孕育了生命,也吞噬着脆弱的躯体;戈壁的严寒让人敬畏,也赋予人坚韧的品格。就像盐晶的棱面,既能折射阳光,也能划破皮肤。至于那为万干游客趋之若鹜的翡翠湖,是由于湖内富含不同浓度的钾、镁、锂等多种元素,所以其内层呈碧蓝色,外层呈奶蓝色,右边呈现出橄榄绿色,色彩惊艳。
旅行车发动时,我摇下车窗,让咸涩的风再次掠过脸庞。后视镜里,翡翠湖渐渐缩小成一个个绿点。前路茫茫,戈壁荒芜依旧,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但我知道,大柴旦的盐粒已融入我的血液,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提醒我那个冰火交织的高原之夜。
回到北京后,我把玻璃瓶放在书桌上。每当闷热的夏夜,我就取出盐粒放在掌心,感受那种警醒和震撼。它们让我想起老白布满盐霜的鬓角,想起盐湖冰层开裂的脆响。这每一粒盐里,都藏着一个柴达木人的故事。大柴旦之夜教会我,真正的寒冷不是温度计上的数字,而是盐湖冰层开裂时那声叹息,是月光下盐晶折射出的死亡气息,是戈壁风掠过耳畔时带来的永恒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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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刘培国先生原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