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是农村经济发展的“命脉”，这已成为当下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过程中的一个不争的社会共识。但什么样的产业可以承担起这个农村经济发展命脉的这个责任，如今出现了很多缺乏常识的论调和现象，尤其是把乡村旅游业作为拯救当下农村和农村经济的“救命稻草”的言论更是甚嚣尘上，这实为不懂农村、不懂农村经济的胡言乱语。事实上，乡村旅游是无法成为拯救农村和农村经济的“救命稻草”的，农村和农村经济发展的根本在农业。

一、农村是农业的农村

所谓“农村”，顾名思义就是以农业为产业基础的村庄（或社区），离开了农业也就没有“农村”这一概念，更没有农村经济这一说，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村落因农事而聚。从人类发展的历史来观察，人类定居形成村落（农村），村落因农事活动而聚集、维系和发展，农业是农村形成、演变的内在驱动力和维系其存在的经济支柱。从这个意义上讲，农业是农村的本色特征和基本属性之一，像就像工商业是城市的属性和特征一样，如果没有了工商业这些业态，很难想象人们如何去称呼城市这一人类社会共同体。

农村因农业生产而存在和发展。农业作为一种产业形态，它是一个以“土壤、山水、林草和河湖”等物理空间为依托、以“阳光、空气、水”等气候环境要素为养分基础、以“一定数量的劳动力、组织形式、社会结构与生产（经营）方式（制度）”为条件的产业。纵观城市和农村这个两个人类共同体，能同时满足上述农业生产诸条件的只有农村。因为地广人稀、生态多元和熟人社会是农村的标志性特征，这也是农村和城市最大的区别。因此，从这一层面上来看，农村无论在地理空间、经济功能、社会结构还是在文化认同层面上，都是围绕和服务于农业生产而存在和发展的。而且，农业不仅定义了农村区别于城市的根本属性，也构成了农村社会生产生活的核心内容与经济命脉。所以，农村没有农业作为核心产业支撑，农村就失去了其作为特定类型聚落存在的根本意义。

二、农业是农村和其他产业的物质基础与源头

从农业的发展进程来看，农业（这里主要指的是以“粮、棉、油、林、果蔬”等种植、家禽与水产养殖以及畜牧等为主的农业，下同）作为人类活动中最古老的产业形态，不仅是提供基础物质产品的产业，更是塑造农村的生态、文化、社会结构和经济活力的核心要素，构成了人类生存繁衍的底层物质支撑。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任何脱离或弱化农业这个“根本”的举动，都很有可能给农村和其他产业带来不可逆转的灾难。

农业为人类生存提供了必需的物质基础。“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中国是一个具有悠久农耕历史的国家，农业作为中国经济的基础性产业，其最基本、最核心的功能就是生产粮食、蔬菜、水果、肉蛋奶等人类赖以生存的食物。从中国的国情来看，农业不仅保障了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的农产品供给，是国家战略的底线；还是是农村社会稳定的基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稳定可靠的农业和农业生产，农村乃至整个国家的食物安全就无从谈起。

同时，农业还是其他产业，如食品加工、纺织、造纸、生物燃料、医药等原材料的主要源头。尤其是农村的农产品加工业、手工业等非农产业，其源头几乎都依赖于农业生产提供的初级产品，如棉花、油料、糖料、木材、药材等。可以说，如果没有农业，农村这些后续产业链势必就失去了其生存和发展的根基。

农业是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起点。众所周知，农业这既是中国几千年农耕文明的传统，也是人类生存的必然之道。虽然说在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发展包括农产品加工业，乡村旅游、电商、手工业等多样性的农村产业十分重要，但究其整个农村产业来看，其根基、源头活水和核心竞争力其实大都深植于农业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讲，农业的繁荣直接带动了农村相关产业的发展。

具体来说，农产品加工业（第二产业）的发展是直接依赖农业提供原料；乡村旅游、休闲农业、农村电商（第三产业）的吸引力、特色产品和体验，也要高度依赖于当地的农业景观、农产品和农耕文化。所以，人们常说农业是整个农村产业链的起点和根本，忽视农业这个根本，片面追求非农产业，可能会导致农村产业的空心化、特色的丧失和不可持续。

农业是农村社会结构与文化传承的根基。如上所述，农业不仅塑造了乡村的物理空间和生态环境，构成了农村经济的核心支柱，还承载了乡村的社会结构和文化传统。事实上，农业不仅是一种产业，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它塑造了乡村居民与自然、与社区、与时间的特定关系，形成了独特的乡村生活节奏和价值观。

在传统农村社会，以家庭经营、互助合作等农业生产方式，深刻影响着血缘、地缘关系的形成和维系，是乡村社会结构和治理模式的重要基础，即便在今天的乡村，这种基础的作用依然显现。同时， 与农业相关的农耕活动、农事节气、乡土知识、乡村景观、饮食文化等，是乡村文化最深厚、最鲜活的载体，构成了农村独特的精神标识和文化内核，是村民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的源泉。所以，农村失去农业，农村文化就可能失去灵魂。

总之，农业是农村的一切经济活动、社会活动、文化活动和生态环境的“源头活水”和“承载平台”。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经验证明，农村产业脱离了农业的繁荣与可持续发展，农村的其他产业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仅难以真正扎根、壮大，也无法体现其乡土特色。因此，任何时候，夯实农业基础、保障农业的健康发展，都是振兴乡村产业、实现乡村全面振兴的首要任务和根本前提。

三、乡村旅游成为很多地方新的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

乡村旅游作为一种新兴的农村产业形态，对促进和振兴农村经济确实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成效，并已农村产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在一些地方提倡和发展乡村旅游产业本无可厚非，但如果硬说它是拯救当下农村经济发展困境的“救命稻草”，那就言过其词了；甚至在全国农村普遍开花式地推介和推动乡村旅游产业发展模式，将更是将贻害无穷。从某种意义上说，把一些地方不顾农村实际盲目推崇农村旅游发展的行为，说成是一种新的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也不为过。

为什么这个么说？姑且不说，在乡村发展旅游产业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单说发展乡村旅游产业所需要具备的三大核心要件（或者说乡村旅游产业“三性”特征），就可以看得出不是所有的农村都可以发展农村旅游这么简单的事的。

这里所说的乡村旅游产业“三性”特征包括：第一、“稀缺性”，它指的是发展农村旅游产业要有独特的或者个性化的旅游观赏（欣赏）物，这是形成农村旅游产业价值的基础要素。为此，人们通常用“三老”——“老天爷”（奇山奇水）、“老祖宗”（名人名事），“老物件”（重要文物和非遗产品）来形象的描述这种稀缺性特点。第二、“地域特”，是指消费群体或者消费市场的大小明显受到地域差异的影响。一个有效益的农村旅游目的地，要求比邻大中等城市，通勤时间在一小时左右，最大超过三小时，或者距离高铁机场出口近；第三、“专业性”，旅游业是以一个专业性很强的产业，作为乡村旅游的经营者不仅要具备旅游业的基本常识，还要懂市场（寻找发展方向）、懂金融（寻找运营资金）、懂商务（寻找旅游客源）等等，而这农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原生性缺陷。

由此可见，上述的发展乡村旅游的“三性”要素，不是中国当下所有的农村都有的条件，但很多人就是看不到这一事实，或者说是故意装着看不见。

事实上，从目前全国各地发展乡村旅游业的情况来看，虽然不乏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大多集中在大中等城市近郊和江浙一带），但更多的地方是以失败为终极结局。这种结局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富了极少数，坑了大多数；热热闹闹的乱摊子，好看不中用的坏经济”。

所谓“富了极少数，坑了大多数”，是说在乡村旅游产业的发展过程中，真正赚到钱的只是少数的外来的投资商（承包商）、运营商、包括一些从事规划设计和建筑施工的人（团队），而大多数的农村、农民和地方政府是亏了本的。就像一些农民说的，搞农村旅游就是一件“赔本赚吆喝”的蠢事。

至于“热热闹闹的乱摊子，好看不中用的坏经济”的乡村旅游产业发展怪象更则是显而易见的。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表面上热热闹闹，实质上劳民伤财。现在一些人（包括一些地方政府的领导）只要一提到发展乡村旅游，就像“打鸡血”一样的亢奋，至上而下（从政府到民间）地动员，全力以赴招商，热热闹闹地开工，好像真的抓到了解决农村经济发展困境的“救命稻草”，但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的打了这些赶热闹的人的脸。

按照一般的说法，一个稍有一点样子的乡村旅游项目的投资不少于3000万（含国家投入和民间资本），按照每个县近五年滚动投资10个所谓的“乡村旅游明星村”，那就是3个亿。截至2024年底的统计数据，全国共有12844个县级行政区（含市辖区、县级市等），保守按照70%左右的县发展农村旅游产业，其投资总额不少于3万万亿。但从社会上反馈出来的一些资料表明，在这么巨大的国家和民间社会资本投资的乡村旅游产业项目中，不说盈利只要不亏本乡村旅游项目的不到30%（其中真正盈利的不足10%），70%（2万万亿）左右的乡村旅游的项目都基本上处于负债经营的状态，甚至是人去楼空的“烂尾工程”，这就是典型的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的表现。

第二、社会被误导，农事被耽误。在这个资讯发达、自媒体充斥人们眼球的时代，只要人们打开电视、手机（视频）和其他媒体工具，不是说到某地乡村旅游的人人山人海，就是有人在网上时不时晒出某地乡村旅游场景（景点、景观、景色）美轮美奂的图片和视频，让人眼花缭乱，真假难辨，似乎一夜间农村和农村经济彻底脱胎换骨，乡村旅游经济的时代真的到来了。

但实际情况是，这些东西很多都是人们刻意为之的虚华图景——要么，是人为造假的数字里的乡村旅游“盛况”；要么，是过分渲染的影像中的乡村旅游“美景”。于是，地方政府放松了对农业的关注，地方政府部门人人招商搞农村旅游；农民放弃了对农田的管理，土地被荒芜，农作物被践踏，农户家庭家家开餐馆、户户做民宿。事实上，人山人海的所谓“盛况”，不过是“只见人头攒动，不见有人消费，留下的是一堆垃圾”；影像里的所谓“美景”，也不过是“透视影像景色怡人悦目；走进现场实景凌乱萧条，感到的是一阵悲凉”，这一切原本就脆弱的农业产业、原本就稀缺的农业投资更是雪上加霜。

当然，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本文中说乡村旅游并非拯救农村经济的“救命稻草”，并不是要全盘否认乡村旅游业对促进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和农村经济发展的作用和影响力。只是说，乡村旅游业作为一个特殊的农村产业，其发展和大规模推广时一定要因地制宜，切勿盲目攀比，更不可硬性照搬其他地方所谓的乡村旅游的成功模式。

四、农业发展需要与时俱进

虽然说，农业是农村产业与农村经济发展的根本和核心，但这里说的农业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业，而是一个适应全球化发展趋势、适应中国经济社会的现代化发展需求、以及适应深刻变化的颠覆性的科技浪潮等改造过的新兴农业——一个符合中国国情的中国式的现代农业。当然，这种农业等改造，不是对传统农业的全盘否定，而是在传承精耕细作等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引入现代科技、管理理念、经营模式和组织方式，从而推动中国农业实现从传统到现代的质的飞跃。

尊重农业的自然性伦理，但不能排斥现代农业科技与装备的运用。农业不同于工业特是一个生命力的有机体，它的生产经营活动要遵循农业伦理；同时，农业的发展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吸收新的农业科学技术和使用新的农业装备的过程，所以要不断地使用现代农业科技成果。但这种吸收和使用不是盲目的，而是有选择的因地制宜的使用。即实现传统农业伦理与现代农业科技的融合。

具体来说：一方面，要顺应农作物自身的春种、秋收、夏耘、冬藏的生命伦理，遵循基于“二十四节气”的四季节律安排农事活动，强化自然生态中的阳雨露对农作物生长的意义，控制和减少反季节、转基因等现代农业技术的运用。另一方面，在农业的发展中要不断吸收新的农业科学技术成果，不断使用新的农业技术装备，充分利用世界现代先进的农业科技成果，如 生物技术（生物育种）、信息技术（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智能装备（无人机、自动驾驶农机）等改造中国传统农业。

尊重小农户经营的生产方式，但不能规避与社会化大市场对接的有效途径。人多地少是中国的基本国情。据资料显示，即使到2030年中国人口达到15亿、城镇化率达到70%，但中国仍然有4.5亿人在农村。所以，以农户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依然是未来一个较长时期中国农村经济主要形式。事实也证明，在中国的农村，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的经营模式，是一个最经济、最有效率的生产经营模式。因此，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户经济的生产方式在农业的发展过程中也要得到尊重。

但同时也要看到，随着中国现代化程度不断深入，中国现代经济发展体系的逐步完善，面对日趋完备的社会化市场，完全照搬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已不适应。因此，适度扩大农户家庭经营土地的规模，如户均50亩（人均10亩），扩大家庭农场总量（占整个农业生产单位的20%）和完善农业生产全链条（耕田、播种、施肥喷药、收割机、整晒、运输等）的社会化服务体系，构建小农户经济与社会化大市场相匹配的农业发展模式。

尊重农民的自主精神但不能降低国家对农业支撑力度的重要性。农业作为居住在农村的农民的主要生存职业和收入来源，农民固然要加大对农业的投入。但农业是一个弱质产业，仅靠农民自身的努力，是无法承担起“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的农产品供给”这一国家战略底线的责任的。必须依靠国家的力量，中国的农业才能撑起农村和农业经济这一“根本”重任，这也是国家为什么会把“三农”问题提高到国家战略层面去解决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为此：

第一，国家应继续加大对包括农村水电路等传统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农村土地修复整治和高标准农田设施建设的投资力度，为农业生产创造一个好的生产环境。

第二，国家应继续加大对农业生产全产业链的“直补”力度，尤其是种子、农药、肥料和农机具的补贴，尤其是要提高农产品市场价格倒挂的财政补贴，让农业生产者有利可图，同时要改变国家财政农业补贴方式，让国家的补贴真正落实到农业生产者的手中，谨防被中间环节截流或克扣。

第三，国家应继续加大对农产品销售端的技术（如农产品加工、食品保鲜与安全溯源）、组织体系（农业专业合作社）和硬件（互联网、电子商务、快递、物流以及冷链仓储）建设的投资和培训的力度，彻底打通农产品销售“最后一公里”，让农业成为一个有收益前提的产业。

总之，乡村旅游业作为一个新兴农村产业，对农村和农村经济的发展其助力与促进作用自然不可抹杀，但由此而刻意地贬低或弱化农业作为农村和农村经济的根本，硬把乡村旅游业说成是拯救当下农村和农村经济的“救命稻草”，就有点言过其实了。尤其是不分村情、民情和社情，将所谓的乡村旅游成功模式在全国各地的农村普遍开花，说其是“祸村”（祸害农村）、“伤农”（伤害农业）、“坑民”（坑害农民）、贻害无穷的乱招亦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