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律新社研究员 方佳柠

出品丨律新社研究中心

未来已来，唯变不变，Web3.0技术狂奔，法律如何兜底？

Web3.0时代以用户赋权导向和去中心化架构为核心特征，以区块链、加密货币、智能合约、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为关键要素，正推动着法律服务需求与边界的重构。

2025年7月18日早盘交易时段，比特币价格经历震荡上行，最终突破12万美元大关，年内累计涨幅约20%；以太坊价格涨幅亦超过7%，成功突破3600美元，创下当年1月以来的最高纪录。[1]作为Web3.0生态的“燃料”“血液”，加密货币的迅猛发展为Web3.0生态提供了强有力的经济基础和动力支持。Web3.0时代变革则为法律服务市场带来了极其复杂的技术挑战与前所未有的业务机遇。

2025年5月，律新社研究中心正式启动《精品法律服务品牌指南（2025）：商业犯罪领域》调研，与多名商业犯罪领域律师展开深入交流，重点探讨了Web3.0时代背景下商业犯罪法律服务面临的新兴挑战、发展机遇及其应对策略。

◎ 危：溯源不能、管辖不定、规制不及

◎ 机：辩护空间、合规业务、技术赋能

◎ 策：固本强技、破壁协作、共治网络

01/Web3.0治理之危挑战与困局

Web3.0的去中心化、匿名性与跨境性特征，正引发溯源不能、管辖不定与规制不及的法律服务挑战。

1. 溯源不能：技术匿名性下犯罪应对难题

Web3.0基于区块链底层技术，在实现用户主导与隐私保护的同时，亦加剧了犯罪手段的智能化和隐蔽化发展，带来“溯源”与“证明”的双重困境。

一方面，区块链匿名特性使得犯罪主体身份及货币来源愈发难以溯源。匿名钱包、混币器（如Tornado Cash）及隐私公链（Monero、Zcash）等犯罪工具的发展，使得传统“资金穿透”调查手段明显失效。尤其是在洗钱犯罪当中，犯罪分子熟练利用“非法资金→混币器→跨链桥→暗网交易→OTC市场→法定货币”这一完整的洗钱链条，将洗白后的数字货币兑换成法定货币，使得洗钱行为更加难以被察觉和追踪。

另一方面，Web3.0去中心化技术架构复杂性大幅提高了犯罪故意的证明难度。DeFi协议中的“拉地毯骗局”（Rug Pull）、NFT版权欺诈及链游（GameFi）庞氏模型等新型犯罪形态大幅加剧不法行为的识别难度，进一步加剧了传销犯罪、洗钱犯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及非法经营罪等高发罪名的辩护与追责困境，凸显出法律实践与技术创新间的显著代差。

2. 管辖不定：跨境差异性下国际管辖难题

Web3.0技术支撑下的犯罪具有显著跨境属性，导致传统司法协作机制陷入结构性失效，并由此催生出多重国际司法管辖困境：

其一，物理管辖“锚点”缺失。Web3.0时代全球分布式节点部署及DAO的全球化成员结构，导致犯罪行为难以定位物理管辖地，引发多国管辖权的竞合主张，进而激化国际司法协作冲突。其二，跨国监管标准“割裂”。各国对DAO法律主体资格、NFT证券属性的认定存在明显差异，由此产生“择地犯罪”的监管套利空间。其三，司法协作机制“失灵”。因各国对加密货币的性质、地位、法律定性存在根本分歧，例如部分国家承认加密货币的货币地位，而部分国家将其归类为商品或无形资产，由此导致跨境案件面临法律选择困境。这些困境不仅阻滞着个案犯罪行为的罪名认定与刑罚裁量，更动摇了传统司法互助机制的执行基础。

3. 规制不及：规范滞后性下法律适用难题

Web3.0去中心化技术特性正在重塑着商业生态并催生出许多新型犯罪形态，让部分新型犯罪游走于传统法律框架之外，形成法律规范“盲区”与法律救济的“真空地带”。

就法律规范“盲区”而言：部分项目借 Web3.0 技术名义实施虚假元宇宙地产融资等犯罪行为，既体现了“技术中立”与“犯罪治理”之间的协调困境，又反映了现有证券法、反洗钱法规难以覆盖去中心化金融行为的现状。又如利用智能合约漏洞实施的“代码劫持”、闪电贷操纵市场等行为因现行刑法中缺乏对应罪名，产生罪与非罪的模糊边界。

就法律救济“真空”而言：虚拟货币经混币器流转至合规平台后，受害人因物权法未确立链上资产权属规则而难以追索赃款，这已成为较为常见的法律救济困境。司法实践将涉及加密货币的交易合同以违反“公序良俗”为由认定无效，实质剥夺了用户司法救济权利，形成责任认定复杂、虚拟资产性质存歧的法律灰色地带，同时也诱发了较为复杂的刑民交叉问题。

郑凯方

上海靖霖律师事务所副主任

关于Web3.0时代的法律服务挑战，上海靖霖律师事务所副主任郑凯方在接受律新社调研时表示，挑战包括犯罪认定和法律规制两个层面。一是交易的匿名性使得新型犯罪手段不断涌现。例如不法分子可借助混币器等工具混淆资金流向，如同将不同来源的资金投入“加密搅拌机”，极大增加了洗钱及非法资金转移的追踪难度。二是在法律规制层面，虚拟货币的法律属性尚未形成统一界定，导致案件定性时常存在争议，如同在模糊的法律边界中探寻裁判标准。律师需深入理解区块链技术原理，否则难以厘清智能合约漏洞、分布式记账等技术环节与犯罪行为的关联。

02/Web3.0变革之机：开拓赋能

Web3.0在重塑治理规则的同时，也为法律服务开辟了辩护新思路、合规新蓝海与技术新引擎，驱动着法律服务的创新与转型。

1. 辩护空间拓展：技术模糊地带的抗辩新思

面对Web3.0新技术留下的法律空白，律师可通过辩护策略实现程序与实体的精准抗辩。

在实体层面，受币价剧烈波动的影响（如BTC单日波动20%），涉案金额认定是涉加密货币案件的重要实体辩护点。辩护律师可主张按有利于当事人的时点进行计价，例如案发时点或处置时点，或引用境外交易所溢价数据提高资产估值。在程序层面，取证是否合法也存在新的辩护空间，例如对于依赖境外交易所、区块链浏览器或服务商提供的数据，需审查其获取途径是否符合国际司法协助程序及我国法律规定。

伴随Web3.0浪潮的兴起，国内不少律所已经着手研究相关前沿技术及辩护策略。近日，上海靖霖律师事务所网络犯罪研究办公室组织召开了主题为“Web3.0领域的刑事风险与辩护策略”的研讨会。[2]兰迪律师事务所亦举办了聚焦“新加坡Web3合规攻略”的专题研讨会。[3]为系统应对Web3.0时代的新兴挑战及实务问题，多家规模律所相继设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例如大成律师事务所建立了“Web3研究中心”，[4]盈科律师事务所则成立了“全球数字经济法律服务中心”。[5]

2. 合规业务爆发：监管新规下的增量市场

Web3.0的兴起在合规领域催生了多元化的新兴业务需求。

一是数据合规与隐私保护需求。Web3.0项目在运营中普遍涉及海量用户数据的采集、存储及处理流程。律师可为企业提供数据处理活动的合规性评价服务，涵盖数据采集合法性、存储安全性及共享合规性等核心维度。在此基础上，还可全面指导企业在Web3.0应用中部署合理的技术手段与管理制度，从而帮助企业降低法律风险。

二是稳定币与RWA（真实世界资产代币化）合规框架设计需求。香港《稳定币条例》将于2025年8月1日生效，成为全球首个法币稳定币全面监管框架，要求发行人满足足额储备、独立托管等条件。在此背景下，律师可协助企业设计合规架构、申请牌照、给出链上资产确权方案，并解决跨境司法管辖冲突。例如金杜律师事务所就融合发行流程与合规框架，协助金洲资管设立了香港首支RWA通证化基金。[6]

3. 技术赋能增效：存证与分析的新引擎

Web3.0技术通过存证系统的不可篡改性和数据分析工具的可验证性，亦为电子存证与数据分析带来了不小的赋能。

一是对电子存证的赋能，增强数据安全性和存证效率。基于区块链的去中心化架构具备难以被篡改的特性，数据一经链上记录即永久固化，有效规避了中心化系统故障或遭受攻击所引发的数据丢失、损坏风险，从而确保证据的真实性与完整性。加密技术的运用保障了数据在传输及存储环节的安全性，防范未授权访问。智能合约则能自动执行存证相关的规则与流程，显著提升效率并减少人工介入可能带来的繁琐操作及失误。

二是对数据分析的赋能，提高数据准确度、透明度与实时性，促进数据共享与合作。Web3.0区块链网络完整记录了链上交易与活动，涵盖用户行为、资产转移、合约执行等多维度数据，为法律分析提供了全面、精准的数据基础。同时，其支持数据的实时采集与处理，可即时捕捉链上动态与趋势演变，这对于市场监测、风险识别与异常行为预警等至关重要。此外，该技术还有助于消除数据壁垒，推动不同区块链网络间的信息共享与互动。

曹莉

北京市安理律师事务所刑事专业中心主任

关于Web3.0时代的法律服务机遇，北京市安理律师事务所刑事专业中心主任曹莉认为，Web3.0发展为刑事辩护带来了新的切入点。首先，程序辩护不可忽视，在Web3.0犯罪案件中取证程序是否合法、鉴定意见是否合理等，将成为新的辩护方向。其次，实体辩护也同样要重视，具体罪名的适用、涉案金额的计算（如虚拟货币的价值），因果关系的认定等，都会影响案件罪与非罪、此罪与彼罪、罪重与罪轻。这就要求刑事辩护不能仅懂法律，还需要了解技术、金融等相关知识，只有具备“法律+技术+金融+X”的专业复合型人才，才能游刃有余地应对新型犯罪，做好辩护工作。

刘平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Web3.0带来的机遇还表现在区块链存证技术上，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刘平在接受律新社调研时表示，区块链的不可篡改性虽为证据真实性提供技术保障，但司法实践中仍面临鉴真难题。一方面，Web3.0颠覆了传统证据攻防，辩护方可对电子证据（如链上交易记录、智能合约代码）进行哈希值固化，确保证据链完整；还可借助Chainalysis等链上追踪工具进行调查取证，重构资金流向，证明涉案资产与当事人的无关性。另一方面，我国尚未明确区块链取证的具体操作规范，电子数据的“技术自证”效力需结合哈希值验证、存证平台资质等综合认定；还会面临Web3.0中数据存储于分布式网络（如IPFS），传统搜查令难以直接获取的困境。

03/Web3.0应对之策：破界与协同

在Web3.0技术重构商业犯罪场景与法律逻辑的背景下，法律服务提供者需通过能力升级、行业协作与全球网络建设三方面应对挑战。

就能力升级而言，培养技术与法律交融的复合型能力对于法律服务提供者而言至关重要。Web3.0项目在宣传、融资、变现环节均易触犯刑事法律规范，如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等高发罪名。有志涉猎Web3.0刑事风险应对的律师需要在了解技术逻辑和精通法律规范的基础上，通过代码审计与业务流比对等方式，定位风险阈值，助力相关企业活动合规发展。

就行业协作而言，构建跨领域、多层次的协同机制是应对Web3.0犯罪复杂性的关键支撑。一方面要与区块链安全公司或技术专家建立协作关系。Web3.0项目的核心逻辑、资金流向、权限控制等关键信息往往深嵌于智能合约代码和链上数据结构中，律师需要与技术专家紧密合作，共同进行专业的链上数据分析、智能合约审计和安全漏洞评估。这种协作能快速锁定异常交易模式、识别问题机制、追踪隐匿的资产流向，为案件定性、证据固定以及后续的资产追缴提供坚实的技术支撑。另一方面要加入Web3.0领域的行业自律组织或与相关监管执法机构保持动态交流。法律服务提供者只有及时了解行业前沿动向，助力相关行业标准完善，才能真正从源头降低刑事风险。

就全球网络建设而言，构建高效跨境协作体系是破解Web3.0犯罪治理“主权困境”的重要支点。Web3.0犯罪的链上匿名性、节点分布式部署及智能合约自动执行等特性，天然突破传统司法辖区边界。当涉案资金通过跨链桥瞬间转移至境外交易所，或犯罪组织利用DAO架构将技术团队、营销节点分散在不同法域时，单一国家的刑事追诉往往陷入“技术无国界，法律有疆界”的困境。为解决这一困境，法律服务从业者除了要熟悉《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等国际框架下的取证规则，具备跨境案件解决能力，还要具备国际化视野，助力全球协作网络建设。

郑英超

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全球总部合伙人、中国区董事，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管委会副主任

关于如何应对Web3.0挑战，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全球总部合伙人、中国区董事、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管委会副主任郑英超表示，Web3.0是去中心化的价值交互互联网，其给律师行业带来的影响是行业的数字化与业务的全球化。而数字货币是Web3.0世界的“主要通行证”，参与DeFi、铸造NFT、raw等各类项目都需要用到数字货币。目前，在刑事领域与数字货币相关的罪名高发，如洗钱、非法经营、掩隐等，需要得到全行业的关注与协同治理。此外，Web3.0业务的跨境特性，例如区块链游戏全球发售等商业活动的发展，还需要全球法律服务网络的支持。这既要求律师需具备跨境合规能力，也要求律所给予平台支持，例如盈科的“全球一小时法律服务圈”，很好地迎合了当下Web3.0领域的业务诉求。对于青年律师而言，更需要主动学习，熟悉交易环节及合规类目，并懂得借力区块链科技公司的力量，应对Web3.0法律业务的去中心化特性。

结语/

Web3.0时代危机共生，深刻重构着商业犯罪图景与法律服务需求。基于技术“狂奔”与法律规范之间的“代际鸿沟”，法律服务提供者直面技术匿名性、跨境管辖冲突和法律滞后性挑战，但也迎来了辩护空间拓展、合规业务爆发和技术赋能增效的巨大机遇。法律服务提供者唯有主动拥抱变革、重塑自我能力，才能在这“未来已来，唯变不变”的时代实现破局，把握前所未有的业务机遇。

参考资料

[1] 中国经济网：稳定币大消息！全线大涨！近16万人爆仓，https://mp.weixin.qq.com/s/vatXvF62KkMfrrfn49ihxA

[2] 靖霖律师事务所：靖霖网络犯罪研究办公室2.0首期会议——《Web3.0领域的刑事风险与辩护策略》研讨会在杭成功召开，https://mp.weixin.qq.com/s/1yYjWbtYAcXW2s9nLGad8w

[3] 兰迪律师事务所：兰迪动态丨“新加坡Web3合规攻略2025”专题研讨会成功举办，https://mp.weixin.qq.com/s/u37xXe_r9pfKmi17dYG_uA

[4] 大成上海办公室：“大成金融行委会Web3 研究中心”正式揭牌成立，https://mp.weixin.qq.com/s/lyN8Dav5dZF_eN-EjDl-rw

[5] 盈科律师事务所：盈科全球数字经济法律服务中心主任签约与聘任仪式圆满举行，https://mp.weixin.qq.com/s/l4YSSYwoafRzQYvVAEKQNg

[6] 金杜研究院：金杜助力金洲资管设立其首支RWA通证化香港有限合伙基金，https://mp.weixin.qq.com/s/P6k8P38zX86sY4hDHAgL4w?poc_token=HBY6f2ijpvldYlrqIaySj8IAleZS1QuwaP7C81Lb